清明節完全憑藉中國人發自內心的虔敬,穿越時空、歷經滄桑而盛行不衰。這一事實讓我們不得不正視清明背后的價值觀,認真思考這些看似同現代生活無關,曾一度被拒棄的傳統觀念,到底在當下現實中發揮著怎樣的作用?
4月4日近在眼前,執著于清明的人們可以有保證地在"正清明"前往陵園祭掃先人,而不用"靠天吃飯",碰雙休日的運氣。傳統節日列入國定假日,反映了我們對節日的文化價值的重新確認。
人類之所以需要節日,是因為節日具有多重社會功能。首先,節日通過變亂日常生活節奏,給日復一日的常規安排了一個非常規的"插曲",豐富了生活內容,調整了個人心理。然而這種"變亂",需要采取集體的形式。如果個人心血來潮想吃個粽子、劃個船,那不叫節日。只有當千萬人在同時做出同樣的行為、關注同一件事情,才稱得上過節。正是在這個意義上,節日具有了深層次的文化功能,可以凝聚集體的價值認同,傳遞民族的文化基因。所以在現代社會,正式節日還必須是國家的。國家代表民族,有意識地通過節日安排,傳遞特定價值觀。一個節日如果獲得國定節假日的地位,意味著將以國家力量來確保這些節日、尤其是其背后價值觀的傳承。由此觀之,一些具體的節日活動,如月餅粽子的可口,劃龍舟的娛樂競技,或者月圓之夜的團聚溫馨等,都不是節日的全部,節日作為文化現象的核心是價值觀。清明的感念先人、端午的崇正辟邪和中秋的親睦家人等觀念,才是這些節日的真實內涵,而與節日相聯系的所有習俗包括物品和活動,都只是使價值觀得以被感受的載體。剝離了所象征的價值觀,節日就失去了靈魂。
再具體到清明節。相比中秋異化為以月餅送禮的日子,所謂"吃的人不買,買的人不吃",端午悄無聲息,粽子差不多成了日常點心,清明在所有傳統節日中"一枝獨秀":沒有國家支持,不見商家炒作,但卻獲得國人的自發奉行。年年歲歲,4月5日前后,總有成群結隊的中國人扶老攜幼地前去掃墓祭祖。即使在素以新派自詡的上海,"土得掉渣"的清明也能動員起超過700萬的市民,擠著堵著涌向城郊和周邊地區,只為奉上一瓣心香。"生死兩相隔,思念無盡時".何其虔敬的舉止,何其執著的心靈,何其強大的傳統!可以說,清明節完全憑藉中國人發自內心的虔敬,穿越時空、歷經滄桑而盛行不衰。這一事實讓我們不得不正視清明背后的價值觀,認真思考這些看似同現代生活無關,曾一度被拒棄的傳統觀念,到底在當下現實中發揮著怎樣的作用?比如,相信人死而有知,習慣嗜好一如生前,并祈求先人保佑,確實有古代巫魅的印記;焚燒紙扎的器具人俑,既污染環境,也有悖于現代觀念;在倡導"舍小家,顧大家"的當下,推崇祖宗、強調血脈,似有所不宜。但清明是否只傳遞了消極的價值觀,或者說清明所傳遞的價值觀是否只具有消極的社會功能?答案顯然不會如此簡單和絕對。
對生死的好奇,是自覺生命體的本能,即使不完全合于科學理性,但也是人之常情。與其他民族借助神和彼世來安頓心靈的做法不同,古代中國人將對個人生死的追問化入與祖先相關的一系列概念,不但有效舒緩了個人面對生死問答時的心理緊張,還使得一粒無解的形而上種子,結下了生活責任的形而下果實。這種基于個人立場的感恩,完全可以轉為對一切有貢獻于民族和國家的先賢先烈的追思。一旦碰到小家與大家彼此沖突的情境,它更倡導兩者兼顧下的利益平衡。比如處理好小家內部關系,對大家就沒有一點貢獻?當個人的一己私利與家庭利益發生沖突時,強調個人對家庭的責任,不是合理的解決之道?通過思念祖先的生養之恩,激發個人對血脈所及的責任感,就一點無助于增進家庭美德?尤其30年來中國經濟迅猛發展,中國民眾對生活的要求開始由生活水平向生活質量轉變,物質滿足的同時,更渴望增加精神含量,所以今天,感恩、責任、使命等理念的凸顯和強化,正成為一種有中國特色的、區別于一般宗教的升華和超越形式。
由此看來,中華民族對現世生活的專注,對家庭的尊崇,對祖先的感恩,對血脈責任的認同,所有這些在清明習俗中清晰可見的價值理念,并非如人們時常哀嘆的那樣"無可奈何花落去".清明節終于獲得國定節假日地位,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一個道理:盡管每個時代有其局限,特定時代的價值觀也都會有些偏頗,但時間會緩解或消除時代的偏頗。能夠經受住時間的檢驗,在民族生活中持續存在,潛移默化地影響民族成員的心靈,并外化為個人的日常行為,進而擴大為節日現象,這樣的價值觀在歷史發展的大舞臺上總會站上突出的地位。
從這一角度看過去,清明節之列為國定節假日,不是對傳統的簡單復歸,更不是對傳統文化的"拯救",而是我們對文化之根的體認,對文化生命力的體認,對民族歷史的體認,以及在所有這些體認基礎上對傳統文化的繼往開來。人們可以做的,不僅有合理選擇,還有尊重傳統,與時俱進,充分展現其當代意義。這恰恰是體現文化力的一個重要標志,也是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恒久主題和重要環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