怎樣欣賞盆景藝術
盆景是一種造型藝術,以“小中見大”的獨特藝術手法,把色彩繽紛的大千世界,濃縮于咫尺的盆缽之中,成為一幅幅立體的“畫” 一首首無聲的“詩”。“濃縮”當然不是對大千世界單純的加或減,而是體現(xiàn)作者文化素養(yǎng)、思想感情,審美趣味的一次藝術創(chuàng)造,這種有選擇、有取舍、有輕重的藝術創(chuàng)造成就的高低,則取決于作品意境的深淺。是“詩”,就必須有“詩情”,是“畫”,就必須有“畫意”,所謂“詩中有畫,畫中有詩”,達到“天人合一”、“物我兩忘”的最高境界。
韻律等方面,卻有許多相似之處,尤其是對意境的追求上,并無本質的區(qū)別。不過,盆景終歸有自己獨具的藝術個性。因此,在欣賞盆景藝術作品時,既要借鑒詩、畫的審美標準,更要強調盆景的特殊要求。
毫發(fā)從來立大千
“回歸自然”已經(jīng)是當代一股勢不可擋的世界潮流,“環(huán)境保護”已定為我國一項堅定不移的重大國策。人們(尤其是城市居民)對綠色世界的向往,已是不爭的事實。
以“小中見大,縮龍成寸”藝術手法為其特點,將浩瀚的大千世界濃縮于有限范圍(盆缽)之中的盆景藝術作品,就能讓人住在家里,足不出戶,領略到大自然的神韻與風采,在美的熏陶中增進健康,凈化心靈。
明朝屠隆在其所著的《考磐余錄》中,論及盆景的審美體量和審美特征時說:“盆景以幾案可置者為佳,其次則列為庭榭中物也。”能夠擺放在幾案上,盆景的規(guī)格自然較小,按照現(xiàn)在的標準,小型盆景11厘米帶40厘米;中型盆景41厘米到80厘米,一般的家庭都有養(yǎng)護、欣賞的條件。作者接著介紹盆景中所栽的植物,有天目松,高可盈尺;閩中石梅,蒼蘚鱗皴;而人們及其常見的水竹,也不過高五六寸,但是,當其“栽以佳器”,配以奇石,便會讓人浮想聯(lián)翩,恍若置身大自然中。于是,“相對啜天池茗,呤本色詩,大快人間障眼”。分明是一尺左右的松、柏、水竹,由于經(jīng)過盆景作者的排列組合,藝術加工,因而產(chǎn)生了豐富的聯(lián)想,遨游于天地之間。
《中國畫論》說:“咫尺之內而瞻萬里之遙,方寸之中乃辨千尋之峻。”明朝著名盆景藝術家文震亨在其專著《長物志·盆玩篇》中,把盆景的藝術手法歸納為:“一峰則太華千尋,一勺則江河萬里。”這里的“千尋”、“萬里”,是審美對象呈現(xiàn)的自然景觀與審美主題觸發(fā)的審美經(jīng)驗相結合后產(chǎn)生的 一種藝術境界,一尺高的樹,以其虬曲多姿而給人以千年古木的印象;一尺高的山,以其峻險陡峭而給人以萬仞奇峰的風采,充分體現(xiàn)了盆景藝術“以小見大,縮龍成寸”的獨特表現(xiàn)手法。
尤其是被譽為“藏須彌于芥子”的微型盆景(又稱掌上盆景),盆缽長度和植株或山石的高度,均要求在10厘米以內(有的地區(qū)放寬到15厘米),更能展現(xiàn)盆景藝術表現(xiàn)手法的特點。
微型盆景雖然審美體量小,但其審美價值并不比大、中型盆景低。這正如中國繪畫中的小品,寥寥幾筆,即可妙趣橫生,耐人尋味。元朝回族詩人釘鶴年曾有一首詠盆景的詩《為平江韞上人賦些子景》:“尺樹盆池曲檻前,老禪清興似林泉。氣吞渤澥波盈掬,勢壓崆峒石一拳。仿佛煙霞生隙地,分明日月在壺天。旁人莫訝襟隘,毫發(fā)從來立大千。”這件用樹、石、水、盆構成的“些子景”,一掬水若浩瀚的渤澥(渤澥系渤海之古稱),一拳石似巍峨的崆峒(崆峒島在山東;崆峒山在甘肅),表現(xiàn)了煙霞飄渺,日月經(jīng)天的深遠意境,(“些子”乃古代白話,“一點點”的意思。在這里言其“小”也。)
當然,要收到如此高雅的審美效果,一方面要求審美對象的確是有一定的藝術水平的盆景佳作:另一方面也要求審美主體要具有一定的盆景知識與生活閱歷。我們不可能強求每一個人鐘情于盆景藝術。但是,作為一個盆景愛好者,首先了解盆景藝術表現(xiàn)手法的特點,卻是完全必要的。只要這樣,審美者才能真正領悟到一件盆景佳作的深邃意境,從而實現(xiàn)審美的目的——得到一次美的享受。
紅杏枝頭春意鬧
盆景藝術作品同詩、畫一樣,追求一種“動態(tài)美”:盆景中所展示的空間是流動的,是節(jié)奏化了的。
中唐詩僧皎然在他的《詩式》中,論及詩人的構思和取景過程時,特別強調“勢”的作用。勢,就是動態(tài)結構,即詩人規(guī)摹詩境、曲盡情意而形成的“文體開闔作用之勢”。他把勢分為山、水兩大類,即山高、水長:“或極天高峙,萃焉不群,氣騰勢飛,合沓相屬;或修江耿耿,萬里無波,火焱出高深重復之狀。”詩只有在具有“勢”之后,才能容納形象體系和感情內容,造成動人的藝術力量。
明朝趙左在論山水畫時說:“畫山水大幅,務以得勢為主。山得勢,雖縈紆高下,氣脈仍是貫串。林木得勢,雖參差向背不同,而各自條暢。石得勢,雖奇怪而不失理,即平常亦不為庸。山坡得勢,雖交錯而不繁亂。何則?以其理然也。”這樣的畫論,無疑可作為盆景取勢的借鑒。
在欣賞盆景作品時,強調氣韻對盆景物象空間的統(tǒng)率和使動作用,目光流動在山水之間,把握全景的高低起伏、蜿蜒曲折的景像線(即輪廓線)和凹進凸出的節(jié)奏和韻律感,從而體驗作品的“動態(tài)美”。
湖北盆景藝術大師賀淦蓀提出:盆景創(chuàng)作應“創(chuàng)意為先,以動為魂”。“只有動,才能表現(xiàn)出大千世界的百態(tài)千姿;只有動,才能一傳自然之神,二傳作者之神,融二神為一體。”并進一步提出了創(chuàng)建“動態(tài)盆景”的主張。名聞遐邇的《風在吼》、《黃河在咆哮》等盆景佳作,就是他這個主張的具體實踐和所取得的豐碩成果。
樹木花草的春華秋實,夏榮冬枯;江湖河海的潮起潮落,日夜奔流,是構成盆景作品“氣韻生動”的自然條件。但就盆景藝術而言,構成盆景“氣韻生動”的“人工”條件更為重要;這就是根據(jù)作品的需要,在結構(布局)上所營造的“動態(tài)”效果,如山石盆景在輪廓線及地貌處理上的“勢”;山石的縈紆高下,水脈的曲折迂回,江岸的凹進突出,樹木的錯落參差,主干的交叉仰俯,樹葉的疏密層疊……其中都蘊含著恰似音樂之旋律與節(jié)奏。
盆景作品的節(jié)奏,一旦與欣賞者的生理、心理節(jié)奏相吻合時,便會產(chǎn)生一種意想不到的特殊審美效果,因感情上的共鳴而獲得最大的精神滿足。欣賞盆景作品時,當審美主體的視覺和大腦神經(jīng),隨著盆景中山巒、林木的起伏變化(開合、主次、輕重、大小、遠近等技巧處理),而同人的生理、心理節(jié)奏溶為一體時,便會容光煥發(fā),情不自禁地發(fā)出“嘖嘖”的連聲贊嘆。
盆景作品的“動志”,在造型上有的表現(xiàn)十分強烈,一看就懂,如賀淦蓀的“動態(tài)盆景”;有的則表現(xiàn)得比較含蓄,難于捉摸,但往往因景名的優(yōu)劣而收到迥然不同的藝術效果。因此,婦的景名如“畫龍點晴”之筆,成為一件盆景作品的“景眼”,而這又都體現(xiàn)在一個極具動感的字(詞)上。如一盆盛開的貼腳海棠,繁花點染,主干虬曲,題曰《鬧春》,取意于“紅杏枝頭春意鬧”的名句,一個“鬧” 字,構成了蜂飛蝶舞、燕喃鶯啼的火紅春景,給這個相對處于靜止狀態(tài)的景觀賦予了強烈的動感。
美國美學家萊辛說:“動態(tài)美是一縱即逝而百看不厭的美。它是飄來忽去的。因為我們回憶一種動態(tài),比起回憶一種單純的形狀和顏色,一般要容易得多,也生動得多。在參觀盆景展覽過程中,同樣也有這種體會,面對琳瑯滿目的眾多佳作,真正能留下深刻印象的,往往正是動感性強的作品。
盆景作品的“動態(tài)美”,還表現(xiàn)在植物四季自然景象的變化上, 它不像—幅畫、一首詩所表現(xiàn)的景觀(藝術形象)是永恒的。盆景則不然,喜季新芽萌動,嫩綠可愛;喜季葉茂枝繁,蒼翠欲滴;秋季一片金黃,碩果累累;冬季寒枝料峭,搖曳多姿。常青植物的變化雖然不像落葉植物那樣明顯,但也是一天一個樣,如金彈子從萌發(fā)花蕾,到開花、結果,果實由小到大,由青變黃、變紅,從中可以因其日新月異而感受到無限的樂趣。
一枝一葉總關情
“立體的畫,無聲的詩”高度概括了盆景藝術的美學特征:畫意與詩情的完美結合,同時也指出了欣賞盆景藝術的“門道”,即一件成功的盆景作品,必須具備古人論詩所提出的三境:“物鏡、情境、意境。”
一切文學藝術都屬于形象思維范疇。詩歌、繪畫、盆景等在創(chuàng)造中,由于形象思維的作用,景(重在狀物的物境)與情(重在抒情的情境)的統(tǒng)一而形成意境。意境是藝術作品形象思維的具體形式與結果。
劉勰《文心雕龍·物色》篇中說:“春秋代序,物色之動,心亦搖焉。”四時的嬗遞,冷暖的增減,都會在人的生理和心理上產(chǎn)生影響;而風光的綺麗、環(huán)填的遷異、親友的聚散、事業(yè)的得失……無不在人的心靈上引起程度不同的震撼。看似平常的一事一物,卻往往是靈敏度極高的“導火線”,使深藏于心底的熾熱感情突然爆炸,從而引發(fā)出強烈的創(chuàng)作欲望。古人把這個現(xiàn)象稱之為“情與景會,意與象通”,進而產(chǎn)生特定的意境。
在由情與境相統(tǒng)一而構成的意境中,情自始至終居于主導地位, 即“情為主,景為賓”。在藝術作品中的意念與哲理,都必須“帶情以行”,意是情意,理是理趣,是滲透了作者感情的結晶。正如王國維在《人間詞話》中所說:“一切景語皆情語也。”王國維在此講的是詩詞中的景語皆情語,借用于盆景也完全恰如其分。
詩詞有詩詞的語匯,盆景同樣也有自己獨特的語匯:主干的三彎九拐,枝盤的聚散疏密,主峰的高懸陡峭,坡腳的曲折蜿蜒……處處都洋溢著作者的情.以情造景,以景擬人,使景人格化、感情化,景即是情,情即是景,情景交融,成為聯(lián)系作者與欣賞者之間的紐帶,達到感情上的交流與共鳴。
盆景之景是作者以象征手法寓情于景,因此使用的素才務必完全符合所寓之情的要求。如使用的主要素材樹和石的品格、姿態(tài)、特征等等,都應考慮到中國人民的傳統(tǒng)審美習慣和當代審美趣味,比如松樹,它象征著品格上的不屈不撓精神,在姿態(tài)上則力求昂揚挺拔,古樸蒼勁,枝繁葉茂,流暢自然。
意境的表現(xiàn)極為注重“返璞歸真”式的質樸、平淡、自然。“但見性情,不睹文字”,“初發(fā)芙蓉,自然可愛”。要求達到“池塘生春草”的“籟”境界。從這個角度講,盆景藝術與詩、畫藝術完全是相通的。古代詩人、畫家一再強調:樸,要“大巧之樸”,淡,要“泊后之淡”,自然,卻不廢旖旎,天籟,需輔以人聲,“既雕且琢,復歸于璞”,最終從“有我之境界”,升華到“無我之境”。
改革開放以來,人們有了新的思想,新的感情,因此,對盆景藝術也提出了新的審美要求,在作品的立意上、結構上、布局上、技法上、造型上都進行了大膽的改革與嘗試,特別呈對傳統(tǒng)規(guī)律類樹樁盆景的造型規(guī)范、造型技法的突破與創(chuàng)新,借鑒自然類的表現(xiàn)手法,創(chuàng)造了一種盆景藝術的全新形式:傳統(tǒng)與現(xiàn)代的巧妙結合。在立意上堅決摒棄過去在盆景作品中的消極傾向,努力追求一種積極的、清新的、健康的境界,表現(xiàn)今天人民熱愛生活、熱愛自然的廣闊胸襟。
盆景藝術的“回歸自然”乃大劈所趨。但是,這種“自然”,無疑應該是經(jīng)過藝術家加工之后的自然,只是與呆板、僵化的模式相對而言,絕不是取消盆景創(chuàng)作中合理的、必需的造型技法和造型規(guī)范。著名作家梁實秋在《盆景》一文中就曾明確指出:“藝術與自然是相對的名詞。凡是藝術皆是人為的。西諺青云:Arts est celarn arten(真藝術不露人為痕跡)。”
其實,盆景藝術從來都是反對“呆板”,崇尚“自然”的,都在努力追求空間力學的張揚和空間關系的和諧。如樹樁盆景在留枝選片過程中,盡可能處理好明暗的對比,虛實的互補,陰陽的轉換,剛柔的相濟,厚薄的搭配,聚散的錯落……枝與干、枝與枝、枝與葉、葉與葉之間的形式大小、層次高低、葉片疏密、距離遠近等等,都應作到左顧右盼,相反相承。創(chuàng)作一件盆景作品,有了深遠的立意、完整的構思、優(yōu)質的素材之外,還必須有嫻熟的造型技巧,才有可能做到“達意”、“傳神”,以情動人,爭取更多的知音。